花川源

【章拾玖】

 

从幽暗密林前往林谷需要一路向西，渡过大河安都因——这条河流向南注入贝尔法拉斯湾，那是居住在洛瑞恩的精灵们扬帆出海的重要港口——接着要翻越南北延伸着坐落在东方通往西方道路中央的迷雾山脉。山岭绵延险峻的轮廓如同一笔浓厚的彩墨，为天空与大地划开无法粘连的距离。

瑟兰迪尔交代的任务沉沉地压在双肩，莱戈拉斯心中焦急，只想日夜兼程尽早赶往瑞文戴尔。可无论他多么急切，陪伴着他的坐骑依旧需要必要的休息。

在芬恩诺的建议下，他们在渡过安都因河后并没有立即上山，而是在迷雾山脉的森林边缘驻扎下来。这里既靠近水源又不会过度深入陌生的领地，令他们能在夜晚安心休整，为第二天的风雨兼程做好准备。

临行前莱戈拉斯从父亲那得到的包裹里装的东西很少——十数枚兰巴斯，这是精灵远行时的干粮，以及一件短锁甲。

那银色的锁甲很轻，不及普通铁甲的一半重，金属的色泽十分美丽，像是蕴藏着星光般闪闪发亮。但它又微妙的非常短，只够刚好遮住前胸后背，甚至无法护住腹部，莱戈拉斯不知道它的来历，只能将它贴着里衣穿在外套里面，以免太过滑稽为人取笑。

夜里芬恩诺并没有生火，比起坐在地上围着火堆，两位精灵都更偏向于在树上休息。森林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淡淡的雾，萤火虫淡淡的光晕泅散在空气里，它们在香樟叶上停留休憩，清冷的荧光映得绿叶泛起暖软的浅黄。

身边一半是雾，一半是星；一半是光，一半是影。

莱戈拉斯抱着手，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。

他的脑海里有很多歌谣在低沉吟唱着，歌声如同莹白的迷雾笼罩心头，如同梦境又如同有形，它们或高或低，但都是同一个人的音调。

芬恩诺站在一旁的树枝上，突然沉声道：“如果您有心事我愿为您分忧，王子殿下。”他似乎考虑了半晌才决定开口，一不小心惊起了停留在他们发梢上的几片夜色。

“我难道已将忧虑表现在了脸上？”莱戈拉斯无奈地笑了笑。

“您的举止仍同往常别无二致，my lord，”芬恩诺答道，“但我已陪伴您度过了许多年月……”

莱戈拉斯偏头看向这位年长的精灵。

芬恩诺的眉目俊朗含笑，带着岁月遗留下的睿智，眉宇间蕴藏着战火洗礼的豪迈与勇敢。他曾经手把手地教会了莱戈拉斯如何战斗，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朋友。

莱戈拉斯叹了一口气：“我心中正饱受煎熬，芬恩诺。”

他抬起手来逗弄半空中飞舞的萤火虫。蓝色绿色的光点绕着他的指尖翩然舞动，淡淡的荧光照亮了他一脸寂寞失落。

“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，芬恩诺，”莱戈拉斯回想那天午后，感到心脏仍为那瞬间的悸动而砰砰作响，“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。”

“为什么您无法开口？”芬恩诺问道。

“因为我们并不对等，”莱戈拉斯顿了顿，“因为这份爱注定不会被接受，因为……”

他突然停住，深吸几口气后才又颤颤悠悠地开了口：

“……因为他太好。”

这话说得有些突兀，但芬恩诺很快抓到了重点，他提高了语调，不可置信地问道：“‘他’？”

“！？”莱戈拉斯一下子站直了身子，动作之大差点失去平衡而摔下树去。

围绕在身边的萤火虫受惊而纷纷飞起，芬恩诺在昏暗而闪烁不定的光芒中看到了他的王子惊恐万分的脸。

那表情令他无法抑制地感到心痛。

莱戈拉斯，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夜色中惨白着脸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紧张惶恐的光在他眼底漂移躲闪。他看上去那么无助，却还是抿紧了唇假装镇定，不愿泄露分毫心底的慌张。

“……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芬恩诺这样问道。他感到自己说话时喉咙里带着血腥味，每一个字都沙哑难听。

莱戈拉斯咬紧了牙，一言不发。他死死屏住了呼吸，脊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，生怕泄露心中的秘密而一下都不敢动弹。

“我不是想要责备你，殿下，”芬恩诺干巴巴地解释着，觉得喉间好像哽着一根刺，“我不是想要责备您，只是，您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？”

莱戈拉斯猛地抽气，狠狠呛了自己一口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他不可思议地问道，语气尖锐得像是利剑划过玻璃。

“我说，”芬恩诺此时恢复了镇静，重新变得沉稳平和起来，“您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承受，而不早点告诉我呢？”

他来到莱戈拉斯身前，拍拍王子的肩膀，故意笑着问：“您以为我会责备您吗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莱戈拉斯语结，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。

“比起您喜欢的人是一个‘他’，我更在意的是您的心情，”芬恩诺认真地注视着莱戈拉斯，“在您独自面对这份感情时，我不知道您会有多么的不安与畏惧，我愿与您分享您的不安，也愿为您消除您的恐惧。您不应害怕向爱您的人寻求帮助，因为他们只希望您快乐。”

莱戈拉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箭术老师，仿佛被猫偷走了舌头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：

“……那你觉得，我该……怎么做？”

芬恩诺大笑起来。他拍着王子僵硬得像木头一样的肩膀，人生导师般地建议着：“您只要变得和他一样好就行！您有地位有财富，别这样看我，国王不会对您吝啬他的宝石……您只要再为自己创下几件功绩就行，中洲土地上不会又比您更优秀的精灵。”

他看着王子重新展开笑容的脸，觉得心脏终于落回了肚子里。

 

然而数天之后，当莱戈拉斯在林谷会议上、面对众人、面对着至尊魔戒、对着自愿携带魔戒前往末日火山的半身人，掷地有声地说出“我将代表精灵与你同去，我的弓箭将会庇护你”时，芬恩诺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以死谢罪。

 

埃尔隆德的领地伊姆拉缀丝被称为大海以东的“最后家园”，景色堪称人间天堂，从山顶皑皑的积雪到黄叶与露珠，没有一样景色不在闪着微光。

但此刻芬恩诺心如死灰，再美丽的风景在他眼中都化为一片灰暗。

这位密林骁勇的卫队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……他根本不敢想象瑟兰迪尔得知这个消息时该是怎样的反应，只求他的国王大发慈悲，不要让他死得太痛苦。

芬恩诺从马上探下身来，垂死挣扎般地喊道：“My lord……”

然而莱戈拉斯挥挥手打断了他。

“你得出发了，我的朋友，”他的面容坚定而温和，眉间的阴霾已经淡去，只留下清明开阔：

“请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父亲，这并不是为了我个人的私欲，更是为了我的国王与臣民，至尊魔戒存在于世的每一秒钟都有我们的士兵在为之流血，唯有摧毁魔戒，才能彻底结束北方战争。密林的精灵们数年来为战争所累，我们经不起太多的牺牲与等待。”

莱戈拉斯一字一句地说道：

“芬恩诺，我的朋友，请你转告我的父亲，远征途上千难万险，但我定会回到他的身旁，带着胜利带着破晓，带着荣光。”

——TBC——